叶小眉冲出办公室,差点和苏原撞个满怀。

    “急急忙忙地,怎么了?”苏原一头雾水地问道。

    “回去收拾行李,今晚要去**,今年本所第一个ipo,马上要交表了!”

    “又要进printer拉?”苏原一脸怜惜的表情,“多带点面膜啊,又得熬夜了”。

    “是啊,联交所问题真多,招股书离定稿还差得远呢,公司不肯等,投行催得急,压力还不是都到我们身上来了……哎,我得走了,来不及了!”

    “哎,你住哪个酒店?我可能也……”

    “文化东方!”

    “sue”,jas在走廊尽头微笑着向她招手,“你过来一下!”

    苏原大概已经预料到了谈话内容,微笑着走近他。

    “te的收购案已经结束,kent要求我们派一名并购组的资深律师,去**帮他看一个项目。你叫秘书跟他的助手联系一下行程安排吧。”

    “好的,没问题”,苏原迅速地点了下头。

    “他可是我们很重要的客户,好好安排,”jas说完拍拍她肩膀,“早点去吧,多跟他沟通一下。”

    申城国际机场。刘珍妮一身长风衣一副墨镜,无比妖娆。此刻的她却面色苍白地伫立在达美航空的check in柜台。她看着百米之遥的楼天宇牵着苏原有说有笑地在国泰航空的柜台办理登机。那个他高大挺拔,俊朗的脸上洋溢着神采飞扬;那个她笑意盎然,浑身的纯透令她年轻得像个少女。

    是的,这就是结局了,她想。

    “小姐,您的登机牌。”空姐优雅而礼貌的声音刺得她眼睛生疼。为什么是眼睛呢?她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失望。她拿起电话,看到不远处的楼天宇伸手掏出手机

    “jenny,你在哪里?”楼天宇轻快地问道。

    “我,要回纽约了,放一段时间的假。”她忍着心底的翻涌,柔声说。

    “哦,是的,你最近太累了,那回去好好休息吧,替我问候你父亲。”楼天宇的声音平静无澜。

    刘珍妮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他如此礼数周全,关切却平淡,甚至都没有问她离开多久。她沉默地推上墨镜,大步流星地向离境出口走去。

    因为北京雷雨,飞机延误起飞,头等舱休息室里,安静地令人窒息。

    廖一凡坐在窗口的角落。每每踱步在机场, 都有一种人在旅途的荒凉感。他订了飞往北京的机票,原本是两天后的会议,但在经历了今天下午的一切之后,他亟需逃离,想回到安静的自己的世界。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地向往失忆,那些难以忘却的陈旧过往,是对他的折磨。

    算起来,自从来申城后,十几年间,上学的时候东奔西跑打工,毕业后四处奔走出差,现在的机场对他就是的士站。他其实不介意这样的奔忙,身体上的劳累反而可以填补心上的一个空洞。在毕业前的那么多年,他没有能力回去红村,凭着印象中的地址给枫林院写过几封信,全都石沉大海。夜深人静,打工回来的时候,他总是会在学校的操场上静静地站立一会儿,操场围墙外,是一排高架的灯光,星星点点。他眯起眼睛的时候,那片灯光连成一线、一片,像军营外草场上的篝火。那时的他,想念遥远的那片土地,想念他的父亲。他想:等有一天毕业了,一定要挣够钱去红村!

    而现在,钱早已足够,他却不知道,去那里还能找寻什么。那一晚的枪林弹雨之前,他父亲对他说的话,一直都在他的脑海中: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很多时候,人的处境没有办法选择。我选择了一条摆在面前的路,哪怕是错,也比无路可走强。”

    回想这么多些年来,他潜意识地也一直在选择摆在面前的路。实习的第一份工作、进入投资圈也是显而易见地摆在他面前的路。他要走得远、走得稳、走得挺拔,直到确定自己不再会无路可走。可是,何时才算是确定呢?资本的本性是贪婪。金钱、**、都是没有底线与终点的,看不到终点的追逐,也许从想驾驭它的那一刻起,就是一条身不由己、无路可退的道路。

    无路可退,难道不是无路可走的另一种样式吗?

    远远地传来登机广播,“飞往**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ka808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从d39号登机口登机。”

    随即休息室门口的一位黑色长风衣的男士,礼貌地扶住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走了出去。廖一凡恍惚了一下,直冲门口。但是没有人。他疑惑地四下张望,也许是自己的眼花了?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个背影好像林予初呢?

    夜晚10点,中环太子大厦顶楼的酒吧sevva,**的夜色点点印在维多利亚海港,昏暗的色调,让窗外的各种霓虹很是光彩迷人。酒吧里,到处充满了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人,满耳听着英文。

    恍然间,苏原觉得人生充满未知。十年前,她刚到**念书的时候,还是大学刚毕业、没有任何社会经历,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小姑娘。当时的她住在半山,离**大学很近,学习累了的时候,从房间的窗户看去,整个**岛一览无遗,夜晚的霓虹与她而言显得如此精彩和璀璨。周末和同学路过中环的时候,这些一流办公楼对她们而言,是如此地近在咫尺而又高不可攀。

    她想起当时仰着头,咬牙切齿地发誓:“我一定要到这里来上班!”

    “我一定能喝得起那些150块钱一杯的鸡尾酒!”

    “去,你已经喝多了吧!哈哈。”

    现在,她已是著名国际事务所的资深律师,这几杯鸡尾酒对她早已不再算什么。可是当年那种激动和兴奋的感觉,却似乎渐行渐远了。再过十年,会有什么等着她呢?

    楼天宇安静挺拔地伫立站在那里,没有太多的表情,却又引人注目。也许这是他的标志,看上去平和静默,却总似有深藏的暗流涌动,哪怕他不自知。

    几个衣着西化的女人,正满眼闪着光地打量他,兴致勃勃地边聊边靠近他。苏原觉得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不禁笑了。音乐声很大,楼天宇看了苏原一眼,从桌边掉转头走到她面前,凑近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这个纸醉金迷的人生!”

    “什么叫纸醉金迷?”楼天宇不解地大声问道。

    “就是……ney never sleeps!(金钱永不眠)”

    “哦,呵呵,你说的对!出去透透气吧,我快要窒息了。”他轻轻地将手搭在苏原的腰间,带着她走向露台,擦身而过的那些妖娆的女人瞪着一双双扫兴而又心有不甘的眼睛。

    两人肩并肩走到露台,楼天宇脱下西装外套披在苏原身上。他连询问都没有,仿佛这是件异常自然的事。苏原难得温柔地冲他笑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楼天宇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叫惊喜的表情。

    “说吧,明天会议什么情况?”

    “一家中资金融机构,正打算收购**一家上市银行,我们提供了部分境外收购款,过两天争取签贷款协议。”

    “哪一家?”苏原问道,见楼天宇有了短暂的迟疑,立刻补充道,“放心,我们之间的谈话全都受制于‘attorney-client privilege’,你提供的任何信息,我都负有保密义务。哪怕是你过去犯的法,只要不是正在犯的,我也必须保密。”

    “哦,别介意,苏律师……我刚才是在判断,你问我的,是问那家上市公司,还是那家金融机构。”楼天宇自嘲地笑笑,“你知道,我对中文的反应度差些。不过……呵呵,你的职业敏感性很高啊!”

    “哦,”苏原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说道,“也怪我没说清楚。不过,贷款协议,不是该我们**办公室融资部的律师陪你去吗?再怎样,也该资本市场部的律师去,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上海办公室并购部的律师吧?”

    “按收购的量来看,马上就会触发**并购条例下的全面收购要约,这家上市公司马上就要被私有化了,你去,可以帮我看看,我值不值得投资这家中资金融机构。”楼天宇悠悠地说道,顿了顿,又补充道:“海天金融。衡泰控股的那家,中国前十位的金融机构,业务种类多,牌照齐全。”

    苏原想想,这个逻辑没错,好像的确是应该她的并购组参与。可是“值不值得”这种事情,不是该你这种资本大鳄自己考虑的问题吗?更何况……她有些迟疑,是不是该告诉楼天宇海天金融的背景?还是届时申请回避?

    “怎么了?”楼天宇问道。

    “哦,没什么,海天金融,我可能需要申请回避。”

    楼天宇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苏原突然反应过来,为了缓解尴尬,挥手示意服务员买单。

    “我来吧,”楼天宇笃定地笑笑,“你是我的律师,请我吃饭还得给我发账单,我们不如省却这些麻烦,你知道的,我习惯简单直接。”

    苏原笑了笑,耸耸肩,随即默认了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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